2009年1月26日

遺忘的世界



10 都是令人心醉的山徑

鮑迪村第二天早晨 , 我們多了兩名來自瑞士的夥伴 , 溫文的查理士 · 巴羅芝 , 及身高 一百八十五公分 ,帶銀邊眼鏡 ,蓄著短鬚的雷諾 · 迪迪爾。他們兩人想爬皮桑村後高六零九一公尺的皮桑峰 (Pisang Peak), 僱了一名嚮導 ,一名雪巴 ,五名挑伕。這支小型遠征隊是我們此行26天當中 , 唯一遇見的登山隊伍 , 相談之下,倍感熱絡 ,在我心理則有一股無名的競爭力 , 我們來同瑞士人比比看吧 ! 一股好強之心油然生起。
我們遲到八點才從鮑迪出發。跑掉三名挑夫, 今早只僱到一人 ,等於還少掉兩人,剩下裝備只好分給眾人揹,每名挑夫多加五盧比才欣然就道。
這個早上, 邊巴再次表現從敦瑞以來善於吹噓的才華 ,以尼泊爾人才聽得懂的急促語調 ,替章布安排好僅有的十名挑夫 ,這些工作本來是沙達份內的事,但自敦瑞以來,這名廚師卻一直代替他作這件事。當他親口說現年二十歲 , 我又當他在吹噓。不過有人說,他所以對這條路這麼熟悉, 因為已有隨行過好幾次的經驗 , 這點我相信。
由於為了省去揹負,兩名雪巴都把最重的登山鞋穿起來,汪糾有一雙西德「洛瓦」(Lowa) 牌的長統雙重登山鞋 ,穿上紅色爬山燈籠褲及白色長襪 ,走在隊中非常顯眼。
張銘隆還是夾著發泡拖鞋。無論這幅穿著是多麼不一對稱 ,走在積滿了小水潭的大道上要比穿布製運動鞋有利。
眼前約有五公尺寬,青翠欲滴,茵茵細草舖成的村道 ,一直連向麥田盡頭的村落入口,出了村落 ,又拐向另一道山陵後面,不知道要通到何處為止。足足有兩天 ,走過了四五十公里路 ,都是這般令人心醉的道路 ,遇到河流時 ,便突然中斷 , 由寬僅一公尺的吊橋銜接。







經常道路當中會突然冒出一塊被雨水沖刷得十分晶亮的青石 ,行人便得由兩邊走過。有的巨大如一座小屋 ,這些無法移動的擋石 ,好似花園中的擺景。從突都里以後便無法行車,由於行人利用這條草地大道的次數很頻繁,我想到這條大道隨時可能改成通車的公路。
大道兩旁不時可以發現鬚根十分發達 ,濃蔭密罩的大樹。乾凅的麥田上 , 用高約三公尺的木架放儲著乾麥桿,生怕給過路牛羊吃掉 ,有的堆到四公尺高 , 狀至怪異。
昨日下午還發現左旁種著水稻 ,現在右旁卻種著小麥。
沿著馬斯揚地河兩岸,尼泊爾中部喜馬拉雅山以南的低地 ,海拔平均八百公尺 ,住著「庫倫族( Gurungs )。此庫倫族即英勇善戰的廓爾格兵的家鄉。
英國曾自此地僱請大批的廓爾格參加兩次大戰。褐棕色的皮膚、強壯堅實的體型, 此族係尼泊爾各族中體格和個性最強悍的,有古代斯巴達人的紀律,勇猛善戰 ,外出必身佩利刃,遇到敵人,一定猛鬥至死。歐洲各國均喜招募這些廓爾各兵,甚至馬來西亞政府也喜僱用,幫助他們剿滅森林中的共軍游擊隊。
廓爾格步兵在殖民地國家植入了一幅忠誠可靠戰友的聲譽,堪稱舉世最理想步兵的化身,曾擔任團部軍官的英國野戰砲兵羅德史寧元帥,有一段對相對矮小,屬蒙古族系的廓爾格,較他人更貼切的描寫:

歷久以來, 廓爾格步兵已擁有一個堪稱偉大陸軍步兵典範的聲譽,這是確確實實,毋可質疑的。凡是一名好步兵的條件:勇敢、堅強、耐心、能適應、野戰技能,無不具備;對自己的軍職非常自豪而且忠心耿耿。誠實 ,言行一致,紀律完美,卻不改其快樂天性。與任一名廓爾格共事是一件無比快活的事。

今晚會路過的「崑地」 (Khudi) 村全是廓爾各人,有的從第二次大戰解甲歸田, 有些老人甚至經過第一次世界大戰 , 不但英文說得很好,對於世界大事也很了解。
但是午餐以後,我們捨大道改向左岸,經過「法力桑庫」村的吊橋 ,上到對面由河階築成的麥田中,因此沒機會照我本來計畫逗留崑地村一晚 ,傾聽廓爾各老人暢談大戰軼事。
在溪底午餐時 , 遇到兩名穿著十分華麗的庫倫女孩 ,大紅肩披纕著金邊 ,鼻穿金飾,胸前垂掛著無數串由粉紅色小珊瑚、及藍玉石頭串成的項鍊,烏黑的頭髮編梳得亮麗無比,部分垂在背後 , 頭上還別了一朵亮黃鮮花,鮮豔的長裙及地。她正好停在溪旁洗腳, 讓眾人呆呆欣賞了好一會兒。
打扮如此豔麗的女孩 ,我們在途中又見過幾次,在加德滿都沒見過如此健康、清麗的女郎。







11 被遺忘的地方

此地農舍均蓋兩層,上鋪麥草,或石片瓦,紅土刷過的牆上,可見用木架撐起,窗台的輪廓極為鮮明。一樓給牛羊住,二樓才是主人的住家,但是在稍為大一點的小村上, 茶屋的外表就給人有一幅上了顏色的素描,韻味簡潔素樸。幾乎每天,也許在一刻鐘後 ,主人,都是婦女,使用小掃把刷過地上的殘污,然後再合著紅土十分用心地用水在門框上、門檻上 , 以及經常供給奶茶的土爐上刷過。我們停下來喝杯五十拜沙的奶茶時,經常有幸能欣賞她們不停地,有次序的創作過程,每當紅土上的水份乾了時,整座房子似乎又煥然一新。
經過喜馬珠利雪水匯成的多地河 (Dordi)河水口時 ,遇到一名被太陽晒焦的以色列人。這名剛自大學畢業的以色列人警告我說 ,「德龍隘口」的雪非常深。他從上面退下來 ,走了六天 ,準備原路回去。
「德龍隘口」高過五千公尺 ,是目前通住卡利河唯一山隘。我們最初計畫從左邊「梅索康都隘口」下卡利河 , 獲知此道更險 ,才改較遠的「德龍」。意識到今年下雪特厚 ,但不知祖魯西峰如何 ?
午後兩點 ,走下一段傾斜板岩構成的巨大斜坡 ,下到海拔六百四十公尺的『法力桑庫」 (Phalesngu)。這塊連山外露的板岩在靠近溪底地方 ,被馬斯楊地河切成一道寬僅十五公尺 ,高三十公尺的切口 ,浩大河水以衝破潰提之勢,奔騰而出。立觀氣勢不如台中谷關 ,但是寬大可及上百公尺的河床突然縮成不到二十公尺 , 然後在短短數十公尺的距離之後又遽然放大成原來寬而闊的河床。可見喜馬拉雅山造山運動所造成地形改變的奇蹟。














此後一路還可遇見地形更為劇烈變化的痕跡。如非親眼目見 ,殊難想像。
在村中與一名印度教修行者擦身而過。
大雨如水龍般直瀉而下 , 上下好幾個山坳所夾的溪谷。煞費苦心穿過一個如迷宮的村落,然後上一道急陡的山坡 ,一行才到達一塊突出陵尾之上的草地, 搭起仍然濕瀘瀘的營帳準備夜宿。
草地旁是一所成L形小學校舍。而對著左下方的河,對岸即是崑地村, 隔著細細雨簾,仍然可以依稀看到我們捨棄的大道 ,大道上仍有行人冒雨急走的影子。由此可以向晀望盤成梯田排列的大山谷 ,極像台灣北部桃園復興鄉的景觀。這條我們原先走的大道 ,要到前方約半日程的「布倫布勒村」才又接上 , 此後便是懸崖之上極窄的山道。
章布上下約三百公尺落差跑到對方村落去買雞 , 過了一個多小時才悻然而返
晚餐以馬鈴薯和麵疙瘩為主食 , 另有咖哩湯。
這一塊地方叫做「馬扎各」(Mazage), 發音雖然很簡單 ,卻無法教我們雪巴擠出一個適當的字。在地圖上找不到這個村的地名 , 顯然是一處被遺忘的地方。





















12 美妙的旅行

四月一日,馬札各村的早晨 ,不到六點章布便令小弟用熱茶把我們喚起。
章布緊靠著我,指著西北方,約十點鐘方向兩座雪白的雙峰 , 興奮的說

「哪 ! 藍穹喜馬!」

然後,快步跑回頭 ,猛地在他的背包裏瞎翻了一陣 , 終於如獲至寶抱著一張八吋大的彩色照片跑過來。那是一張還很新的相片,小心翼翼夾在硬紙板裏,畫面裡是十幾名黃色皮膚 ,穿著遠征隊登山服裝人員的合照。章布也站在裏邊。
在奈希達林中露營的晚上 ,我幾乎已完全聽過他們二人的遠征經驗。章布在一九七七年伴同日本隊爬上奇險的『紐布芝峰」後 ,又在七九年與法國人攻上了昆布區的聖山阿馬達布拉峰 (Ama Dablam 6856m)。最近一次成功登峰便是一九八零年 , 眼前的雙子峰-藍穹峰(Lamjumg Himal 6983m)。
前述兩峰都以奇險而美麗出名 ,章布有幸成為這兩座山峰的登頂者 ,才建立他今天作為雪巴沙達的崇高地位。
我在回到台北後 , 從過去的紀錄中找到一九八零年日本法政大學藍穹峰北陵初登的報告 ,有二名日本人登頂 ,而章布是唯一的雪巴。難怪他意識到此峰會出現前,緊張興奮的神態。
藍穹盔的雙峰姿態 , 遠在三十公里外似乎可以呼吸著那充滿豐酥 , 葡萄成熟的芬芳氣息。在晨曦的金光炫染之下 ,令人不自禁地聯想一名健壯婦女美麗酥胸的形態來。




















雖在雄奇的「雪之鄉」喜馬拉雅山腳下 , 任何禁忌都無法令我拒絕這樣的聯想 , 這種期盼的聯想似又懷著一名遊子, 離鄉孤獨的心境。
國內人士與藍穹峰也有一點淵源。一九七四年 ,英國駐香港陸軍組成藍穹峰遠征隊首先攻下此峰 ,此峰又是當年安娜普魯那山系碩果僅存的未登峰。這一座山峰本來是尼泊爾堅持只有尼泊爾人才能爬的一座聖山。
登頂隊員之一的迪克依歇富〈 Dick Isherwood〉隨後曾到中華民國健行登山會講述此行經過。當時從幻燈片上首次見到藍穹峰美麗的山容。沒想到, 八年之後 , 四月的第一個早上 , 我會與另一名雪巴登頂者 ,活生生的站在藍穹峰之前 ,與他分享著這山所賜與的榮譽。
我們在往後的五天行程當中 ,大隊將一直迎著祂壯麗的南面 ,往落差五千公尺以上的溪谷推進 ,途中將經過混有奇特里族、庫倫族及藏族等聚居的瀑布村, 然能從「梅吉」急轉向左 ,即馬斯揚地河右岸轉向藍穹峰北方偉俊的一面 , 最後,深入馬斯揚地河上游峽谷。
這是一段由柔和的尼泊爾低地進入喜瑪拉雅深藏的峽谷的轉捩點。自馬札各以上已可以看到這一段極富刺激推進的前景。
時而陰雨暫時遮去藍穹峰巨大的指標, 但我們總能透過那一層層舖天蓋地濃雲 , 意識到祂座落的方向 , 確是一段奇妙的旅行。















13 進入第一座藏民村

今天我們必須加緊腳步把落後的行程補回來。今晚的目的地是拔高一千二百公尺
的「博丹達」村( Bondanda) , 一座混合尼泊爾低地民族與藏人的山村 ,座落在馬斯揚地河上方約五百公尺 , 即馬那斯鹿山系向西急降而下的尾稜上。
早晨吃了一片煎蛋便出發 , 不知是否不習慣每餐都有的咖哩 ,一路上 ,胃部始終不舒服。
走近一道清澈的山澗,一群著黑色傳統藏服的婦孺在陽光下梳理一頭烏黑而發亮的長髮, 瀰漫著松香的空氣中不時爆出快樂地的嘻笑聲。孩童戲水的喧嘩叫喊聲老遠就聽到

「那麻斯提 ! 」 ( 你好 !)
「那麻斯提 ! 」
一名兩頰通紅的藏女笑容可掬轉過頭來。

當我們一行接近「布倫布勒」長達上百公尺的吊橋邊時 ,約有十幾人這一群 , 有男人也有小孩的藏人 ,以穩健的腳步緊追在後面 ,沒多久他們便趕過去 , 在有點清冷的空氣中留下→陣陣急促的話聾 ,時而還可以聽到爆出的笑聲迴盪在山谷間。
他們在路邊席地而坐 , 一停便是好久 ,我們一行一走過 ,他們才突然警覺天氣將變化地 ,馬上又從後頭追趕上來。一直到藍穹峰北方第一個村落 「巴加怡普」 , 才失去這一群人的蹤跡。
在布倫布勒午餐時,見自崑地大道走過吊橋 , 然後在此會合進入馬斯揚地河谷的兩瑞士人。
正對吊橋的河谷盡頭 , 露出一座四千餘公尺的雪峰, 一條如絹絲的爆布自高連二百公尺的崖上垂下 , 但是只降下一半便消散成一團雲霧。

























兩岸峽谷峭壁之上蟠生松柏,壁之上便是碧藍如玉的天空了。
此行第一個藏村在走了一個半小時後到達 ,家前均插上一根高過屋頂二至三公尺 ,白布長條 ,印有佛像及經文的祈禱旗。由松幹做成的旗桿 ,頂上留了好幾束松枝 ,枝頭上每一隻烏鴉佔據一根祈禱旗。這座以竹片編成房牆 ,屋上蓋著麥草的村莊 ,僅有廿幾戶,分隔在一條清澈的山溪兩旁。村名叫做「那德」 (Narde)。
一條引水灌溉的溝渠從唯一的街道上通過。
我們在村中休憩了一盞茶的工夫 , 同時還花了三十盧比買了一串乾牛肉 , 作為晚餐的佐餚。從此進去便是尼泊爾「藍穹康達基區」 (Lamjung Gandaki Zone) 的管轄範園 ,在博丹達設有檢查站。
兩名雪巴邊喝著他們最愛喝的嗆酒 , 一面還用尼泊爾語 , 而不是他們的語言與族人交談。此地的藏人係屬「馬浪各」(Manange)的後代 ,馬浪各的語言與雪巴族有很大不同。
一名在外經商的人 ,正要返回故居馬浪, 名叫「羅茲」 (Lhotse) 很偶然的成為途中談話的對象。身高差我半個頭 ,穿著運動短褲 , 露出一雙十分堅實的小腿 , 腳穿著流行的慢跑鞋 ,上身拉著一件牛仔夾克 ,頭上戴著只有在海灘才看得見的大寬帽 ,污黑的臉上一臉粉刺 , 開口十分豪爽、開放 , 談話中不時擺動殷勤、好客的誇張手勢。聽口氣 ,羅茲剛完成赴東南亞各國採辦的工作 ,準備回到故鄉好好賺一筆。
面對這塊只有冰雪與山風呼嘯的封閉世界 ,此後兩天 ,聽到的以及談到的儘是泰國的寶石、香港的手、錶, 新加坡手飾之類的生意經。在這條山徑上充斥著尼泊爾低地民族、藏族婦女、驢馬隊商、外來健行者, 以及這位身上背著這一趟採購回來的珠寶的馬浪商人,不禁茫然自問 ..「到底我們正走入怎樣的一個世界?」 好奇心更深了。
位在藍穹峰正北的巴加洽普村,這名熱情的藏人邀我到馬浪村時一定要住在他家 ,口氣極其熱誠而堅定。可是一抵達馬浪村後 ,便因我們登山的各項事宜而把這個邀請完全忘記了,不知道現在他是否為此事而責怪這名不守信的登山客, 為此心中一直惦記難安。
去了「那德」村以後 , 馬斯揚地的河水似乎漲了許多 , 時而夾帶混濁, 走過一個村莊後 , 又回到綻藍的顏色 。
最後 ,一行跨過一道新近築好,橋基較高的吊橋 ,轉到河的右岸 ,此後山路急轉直上 ,河階上的新耕麥田 , 一大塊 ,一大塊被拋在下方 , 足足拔高約有五百公尺 ,才到達我們今天的目的地「博丹達村」。
不知是否到得太晚 ,撿查站已經沒人,眾人大搖大擺的走進村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