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6日

白山黑水

環繞安娜普娜山群一週‧攀登祖魯西峰
Around Annapurna Himal & Climbing Chulu West Peak,Nepal Himalaya 1981



01 熬了三年終於成行

攀登標高6583公尺祖魯西峰(Chulu West),然後環繞全程300公里, 尼泊爾中部喜瑪拉雅的安娜普那山群(Annapurna Himal)是此行大致的想法,全程預估費時28天,這是尼國核可的最長天數,雖然明顯不足,卻由不得你。
能順利登頂祖魯西峰,將會是創下當前我國登山史上的最高峰記錄。但是想到不久便能親臨大喜瑪拉雅的三大山系之間, 似乎比登頂一事更來得令人興奮有趣。
確實也是如此,按當前我國只能取得尼泊爾登山協會(Nepal Mountaineering Association,簡稱NMA)核發的「健行山峰」(Trekking Peak)級登山許可。身為喜瑪拉雅的尼泊爾王國,為了滿足歐美日雪國一般愛山者, 選擇了喜瑪拉雅山脈中七千公尺以下, 屬於相對不困難的五、六千公尺級山峰開放給健行者,至於相對較困難的六千、七千, 以及八千公尺級山峰則歸類為所謂探險級(Expedition)山峰,這些探險級山峰全屬觀光部的權限。
我們自然以申請攀登探險級山峰為目標, 詭異的是,用盡各種辦法,臺灣就是拿不到尼國探險級山峰的登山許可,只好退而申請「健行山峰」。這就是當前台灣進入喜瑪拉雅的現實面
我國初探喜瑪拉雅, 進行健行山峰的登山其實也夠嗆了,但是一般喜瑪拉雅探險登山無不是二至三年前就要稿定,八千公尺級更得提前到五年之前,因此此行剛啟我們就對下一次探險提出申請,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結果在加德滿都還是被退件。
為什麼唯獨臺灣的愛山者被排除在探險級山峰之外,原因再清楚不過, 尼國必須得看北邊的老大哥的臉色從事。臺灣的登山旗幟掛在喜瑪拉雅山上,中國會如何想法,尼國官員想必很清楚。
我們本不以登完祖魯西峰為滿足,既然情勢如此, 心想,是我第一次 , 也當作是最後一次進尼國的打算了。






登山發展到八零年代,其實國家意識已漸淡化,代之以社團企業或私人俱樂部色彩, 有人還處處小動作, 阻止你來他國登山,是不是太小家氣,還是有什麼其他想法, 恐怕不是我們能理解。台灣 尼泊爾 與中國三者之間的微妙關係不過是時空上的不當遭遇,恆古存在的喜瑪拉雅不受一點不潔影響, 念頭一轉,我們的心又迎向天邊的遠處 ,決定不再為此事所拘
此行成員有去年(1980)登頂法拉伽莫峰的謝伯宗,經營登山潛水用品的張銘隆及六十九年玉山冬訓隊林欽榮和我四人。平均年齡達三十歲。年紀最輕的是謝伯宗 , 二十七歲。
第一天我們住曼谷 , 飛機降落已近日落黃昏,一陣熱悶的風迎面吹來,先抵達曼谷的謝伯宗到機場來接。因為隔日尼泊爾皇家航空公司才有班機自曼谷起飛
當晚住在曼谷「貴賓旅館」,這一個晚上可說是這一支登山隊伍去年年底籌畫遠行以來第一次四人全體會商的一晚。
因為受經費與工作所拘,在國內幾乎無法將全體聚一在一起討論有關遠行的大事 ! 自始至終,這支隊伍在我的感覺中總是零零落落的無法湊成一幅有組織的形態,但是我們一貫不變的決心最後均在遙遠的國度裡匯合了。








02 加德滿都的過客

下了飛機,進入境室,驗關,然後走入漆黑的街道中,尼泊爾加德滿都機場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旅客不多,人種卻很混雜,空間小,但相當有效率。
中華民國健行登山會一行四人由黃浴沂領軍的「聖母峰基地營勘察隊」也與我們從曼谷同一班機抵達加德滿都。
尼泊爾的友人都來機場迎接,韓國金仁燮先生,旅行承辦人,以及在機場外等候的一大群搬運行李的人,加上我們兩隊八人,聲勢相當浩大。不知道金從那裡調來兩部英國Land Rover的吉普車已停在路旁,人手多,一轉眼,所有的行李都已上了車 , 速度真快,一路擠擠攘攘,車輪卻始終安穩的穿梭在狹窄的巷道間,約十分鐘,我們已抵達喜馬拉雅山的第一站-「韓國人之家」。
這是金在今年元月開的旅館,專門接待來自韓國或台灣的登山者。從去年安排我國第一支喜馬拉雅登山隊伍後一直留在尼泊爾,金有意在喜馬拉雅生根。
「韓國人之家」有兩層,酷似台北郊外的透天厝,金卻說這是西藏式的洋化造法 , 這一帶叫作「巴列史瓦區」, 富裕人家都蓋這種樣式。外牆已重新粉刷過,全部黃色,從外表看來相當舒適,裏面已佈置好兩間房,一、二樓各一房,每一房各有四個床位,上下舖,我們住二樓,當晚由金接風,喝的是我們從曼谷免稅店帶去的黑牌威士忌,八人一共帶了十六瓶及十六條煙。洋酒洋煙在尼泊爾是非常貴重的禮物 , 一轉眼便已送掉了十瓶酒十條煙 , 要不是謝伯宗留了一瓶起來,回來我們的慶功宴恐怕只能喝嗆酒了。
當晚我一直注視著曾經幫忙過國人 ,現在獨自在尼國謀生的金,作為一名異國友人,我急於從金身上了解尼泊爾對自由中國來的入境是否有改善, 最後很失望的聽到,幾乎都是去年第一支隊伍留下來未平息的老話題。在對目前尼泊爾政府政策還未盡明暸之前,我告訴金,我的看法要樂觀得多。
中國在一九七九年也開放了許多地區的山峰供外人去申請,本來喜馬拉雅山的健行與登山始終是尼泊爾一國獨佔鱉頭,舉世聞名,現在中國加入角逐,尼泊爾勢必要採取比較開放的故策,來爭取這項龐大的觀光收入。金始終持相反的看法,尼泊爾位居中國與印度的中間,立場必須中立,所以暫時沒有大幅改善的意思。金留在尼泊爾已半年多,對尼國一切了解了不少,但是成見已深,沒多久便發覺這種爭執永遠沒有結論。







由於台灣在外地的劣勢,讓了解尼國這層關係的金有了「可趁之機」,住在「韓國人之家」是晚,金開口向每位隊員要求交付事先告知的公關用途額外美金100元。
出發到尼泊爾前約一個月, 金來信言明, 要求一筆作為臺灣隊在尼國登山額外人頭費用,這件要求始無前例,總預算也敲定了, 看來很沒道理,自然難獲全員同意,我曾徵求放棄這項活動。
話出講求誠信的昔日友人, 很讓隊員高興不起來, 經過一番爭論,最後決定到達尼國一探究竟。就總預算來說額外400美元的活動費用只是一個零頭,若金真有難處, 恐怕也不必意氣用事
原來從1980年台灣史上有首支隊伍進入尼泊爾喜瑪拉雅, 就讓北方的大國中國吃味,暗地裡早就有所打算, 只是我們一直矇在鼓裡,當晚金費了頗多口舌說明臺灣隊伍的困境,絕無就地要脅的意思。
我們登山隊伍進入尼境海關也要求人頭費100美金, 這也是舉世所無的惡例。
一般健行隊其實可不需要什麼活動費, 100美元活動費是針對我們祖魯西峰隊,問題就是聖母峰基地營隊自始就要求與登山隊同進出,這樣本無不可,但是尼國很自然就把同一時間台灣這兩隊單件處理, 在國內顯然有一方沒事先告知他們的隊友這筆額外需付出的費用, 因此聖母峰基地營隊臨時要求每位加付100美元,自然群情大譁, 回到國內隊員還上書會刊喊冤。
100美金人頭費只是一個警訊。
次年, 1982年春, 台灣第一隊女子喜瑪拉雅遠征隊在無任何理由之下, 正走在基地營路上被尼國政府取消許可,這才驚醒國人中國在尼國的影響力, 此後多年,針對台灣登山隊尼國竟不發登山許可。
直到1986年,我才又取得尼國的登山許可
除此之外, 這一個事件給國人上了一個很好的國際關係的課, 第一, 當時台灣入境尼泊爾登山只能取得登山許可的困境 第二, 即使純淨的登山活動中國也要打壓。
「聖母峰基地營勘察隊」二十八日一大早便得搭機出發 , 我們在次日 , 即三月二十九日出發, 這一天正好是青年節。在加德滿都剩下只有二天時間可以準備。
第一天二十七日 , 赴市區及名勝古蹟參觀。謝伯宗已是二次造訪 , 所以讓他來當導遊最適合。大家像小孩子般睜著一對好奇而叉興奮的眼睛掃過每一處地區。遊覽過後 , 彼此問及前一處的特色在那裹 , 卻又回答不出來。加德滿都木造建築與雕刻最吸引人, 但需花長時間去欣賞。我們只是加德滿都的過客 , 心在喜馬拉雅山 , 只好留到回程再好好欣賞。









03 初會雪巴嚮導

早上五點半,「聖母學基地營勘察隊」一行四人由「韓國人之家」出發 , 準備在加德滿都機場搭飛機往魯克拉(Lukla) 。這個月份正是往聖母學朝聖健行者最多的時候 , 有班次可搭真是幸運。
去年十月,中華山岳隊友曾到達喀拉帕塔( Kala Patar 5545m),這一次準備前進到聖母峰基地營。從基地營可以看清整個「昆布冰瀑」( Khumbu Icefall),落差約七百公尺,越過這段被稱為「原子彈區」的冰瀑區,便進入通往聖母峰漫長的「西峽」 (Western Cwm)。浮在昆布冰河冰碛石堆上,好像一塊浮島的基地營,一直是近三十年來,來自世界各國登山隊近百名登頂者,最先集結的前進基地。從此地膽仰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世界最高峰聖母峰,顯然可以滿足一般健行者的願望。相信這座地球上的最高峰,將來必會成為國人最終的目標。我在心裡默禱著四人此行一路順風。
明天便是我們動身的日子,因此今天必須把所有裝備及行程細節安排完備。
今天的工作項目如下:早上會見雪巴嚮導,檢查裝備,下午到街上採購不足裝備、糧食以及買車票,晚上打包,準備一早輸運。
從一下飛機,便有人介紹兩位將陪伴我們一個月兩位雪巴人,由於二天來忙著與謝拍宗安排尼泊爾聖母峰基地營隊伍的出發事宜,對本隊此行的受聘雪巴嚮導卻始終無機會商談。在旅館的後院花園,金安排了一個有陽光,有熱茶且有雇主威嚴氣氛的見面場地。
早上九點鐘,兩名黝黑、結實,中等身材的雪巴準時進到院子來。沙達章布 ( Sardar Changbu Sherpa)首先必恭必敬的遞上一本綠皮的小冊子,尼泊爾登山協會的會員證。翻開一看,第一頁記載著身高、出生年、月、地址等資料, 28歲 , 住在聖母峰下的昆布山區。右上角貼著他本人照片。最後三頁密密麻麻記載著歷年登山探險經歷,自一九七五年直到一九八零 年,每一年,每一個季節都有記錄,這些記錄的筆跡看來是登山會的職員記上去的。我好奇的從頭每一條看起,有六次八千公尺級山峰隨行記錄,七八七九公尺紐布奇峰 (Nuptse)登頂 , 六九八三公尺藍穹峰 (Lamgjung)登頂。我抬起頭看章布,他垂著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還是我頭一次會見沙達章布的情形。
















來喜馬拉雅登山,尼泊爾登山協會規定個人或每一隊至少須僱用一名沙達或嚮導, 這名沙達或嚮 ,必須是尼泊爾登山協會的會員。這項規定使登山隊伍不聘請一名雪巴便得不到登山許可證。
據於這項規定,今年元月便去信約聘沙達,隨後自當地來信說已談妥了一名經驗老到的雪巴,名字叫桑給,年紀四十多歲。但是到了加德滿都方告訴我,原來的沙達換了一名年輕雪巴代替,這一聽心情無由的涼了半截。眼前這位爬上紐布奇峰的章布雪巴,是否可以把登山隊領隊最瑣碎的事物完全擔負起來,而且在攀登期間是否具有足夠能力協助攀登隊員躲過危驗的冰河裂隙 ? 停了約一分鍾的時間注視著他, 一時無法從他那有西藏血統的相貌上看出完全的信心。
至少有一盞茶之久,與沙達章布同來的另一名達瓦翁丘雪巴 (Dawaongchu Sherpa) 便一直這樣站著不動。直到坐在鄰旁的金提醒我 ,叫他倆坐下,兩人這才小心謹慎的默默不出聲坐著。
這一動作給人印象非常深刻,感覺兩人都是有優良教養的年輕雪巴。也是每一名雪巴蘊藏著天生登高本領,而不向外表露的含蓄個性。
達瓦翁丘是約聘的兩名雪巴之一,他在資格上受沙達章布之命從事。翁丘僅二十三歲,長得十分健康,比章布高半個頭。他也遞上相同的小綠冊子,發現他的登山探險隨行經驗僅比章布晚二年。
此行組隊的概念上是採探險隊的方針去實行 , 如此才能配合陌生的一個月行程。兩名雪巴事實上還不夠 , 本來要求增加一名高地雪巴,因為這次預定在除基地營外再設二營 , 大量裝備及攝影器材需由雪巴來輸送 ,僅有二名雪巴 ,依負荷量估計,隊員便需從基地營起自行擔任輸送的任務。因為增加一名雪巴的費用頗高 , 不是我們負擔得起 , 最後打消此念。
經過三個多月的折衝 , 從五千公里外 ,越過七個國度的四名登山者 , 與走了一個多星期 , 從雪峰走下山的兩名雪巴 , 在短短三十分鐘的春陽沐浴下 , 結束了首次會面。如果不是全隊裝備還要再整理,加德滿都的溫陽,以及對雪巴嚮導的好奇 ,是會吸引大家再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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